十年前跳西方式的現代舞,十年後變成東方式的禪宗舞蹈。為什麼會從這一極走到另一極?這十年發生了什麼事情?
上禮拜看無垢舞團總監的紀錄片《行者》,像是上了一堂高級瑜伽哲學課,林麗珍老師的很多道理和經驗都可以和現在的練習交互映証。以身體面來講像是將重心放在脊椎與身體中軸線,以練習面來說像是劇場沒有方便路,(我自己引申為)瑜伽也是沒有方便路。以心裡面來說,我們就是宇宙間的一粒塵埃,我們身上有宇宙的影子,宇宙是由我們所組成。不用把自己看得太小,也不用把自己看得太大。
林麗珍老師說年輕的時候跳舞,別人看不懂,她就罵人沒水準。現在跳舞人家看不懂,她就笑笑跳第二次、跳第三次,她不再要求人家一定要懂,而是要自己先給。觀眾可能不會再說懂不懂,他們可能不說話,他們的表情可能有變化,那個觸動心裡的種子可能跟著他們回家,進入他們的夢裡。
老師舞蹈的肌理都在於她虔誠的生活態度,她在三十歲出頭放下大好事業,回家陪伴小孩、陪伴家庭,專心生活。虔誠的拜鬼,虔誠的敬神。在拜鬼與敬神的儀式間,追尋人的情感,追尋人與宇宙自然間的關係。長時間的思索讓她產生巨大的改變,十年前她跳西方現代舞,十年後變成東方式的禪宗舞蹈;十年前一二三四數拍子、十年後蹲低慢走看脊椎觀呼吸。這轉變太大讓我太震驚,頻頻追問曾為無垢舞者的Eason Chen 老師,到底林麗珍老師消失的十年發生了什麼?為什麼可以有這麼大的轉化?Eason老師想想只能真心誠意地回答我:「就是專心當媽媽。」
專心當媽媽。
什麼是專心當媽媽?
影片的宣傳寫這齣戲是十年磨一劍,放在導演拍這部片的態度上是對的,但我總覺得放在林麗珍老師身上不太通。十年磨一劍是指十年不計毀謗的專心練舞,編舞,十年磨劍或許對榮毀謗辱不聞不問,顯然還是將劍藝放在心上,才會花十年持續磨。但是林麗珍老師消失的十年看起來是放下了舞蹈,專心回歸到家庭生活。我想那十年磨的不是一個技藝,而是她的靈魂,在日復一復的瑣碎折磨下,只能含著鼻涕眼淚低頭默默往前走,從舞台邊走到舞台中央要走二十分鐘,你沒辦法走快,世界有它的速度(孩子有他的速度),走快只是讓自己焦躁。只能壓低身子慢慢走,走每一步都要花費巨大力氣,走到最後都是筋疲力盡,意識空了心空了,才感覺的到遠方隱約有燭光,引著你飄飄飄的跟上去。也許我想太多,也許林麗珍老師從來沒有那麼多情緒,她只是比我們任何人都專心,所以在她的舞台上,從邊邊走到中間就是要走二十分鐘,因為她要用全身仔細體味擦過她身上的每一粒灰塵、每一味氣息。
片子結束時,全場響起掌聲,拍手拍了一陣子後,大家好像才突然醒覺這是電影而不是劇場,拍手拍再久也沒人謝幕,演員也不會出來揮手。大家的掌聲淡了下來,燈也漸漸亮起,我看看四周,和以前我看藝術電影的觀眾群似乎不太一樣,文青味少了些,人味多了些,這些人味展現在觀影者眼睛旁的皺紋中,無妝的臉龐裡和沒有造型的頭髮衣著上。
走出戲院是更敞亮的所在,更忙亂的人生,但我們都曾經有那麼一刻,在暗暗的戲院裡努力鼓掌給不可能聽到的電影工作人員聽,就好像我們一直為似乎看不到出口的人生努力活著,就算沒有人欣賞,也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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